俄罗斯的 COSER 和消失的帝国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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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每次在漫展上看到各式各样的 COSPLAY 是什么感觉,反正每次我看见各种伴随着服装道具深情带入角色的 COSER 时,都会特别羡慕他们,因为我能特别深刻的感受到他们心中那种身份赎回和社会扬升的快乐。那是我作为一个普通的,穿着正常的路人所无法拥有的。

说起我最羡慕的,还是俄罗斯那群稍微梳妆打扮、雕琢修饰一下就能够技惊四座、艳压群芳的 COSER

但对于俄系 COSER 这个整体来说,成为一个漂漂亮亮的舞台佼佼者,很难让所有人心满意足。更多的时候,隐藏在青年群体中,对丧失身份与模糊回忆的反馈,或许才是促使他们穿上自制服装,爬过那条 “变形隧道”,成为 “他者” 的终极理由。

关于这点,一位80后俄罗斯摄影师用她的镜头语言,很好的证实了。Maria Kozhanova在加里宁格勒跟拍了一个 COSPLAY 团队几个月之后,发掘出了不同于 COSLAY 文化主线之外的另一条线索。一个典型的后苏联衰败空间中,非典型的 COSPLAY

从性别文化角度出发,那些 “赏心养眼” 级别的身材展现,是性别武器的必然投射。帅气的小伙子希望更帅气,肌肉男希望更雄壮,大波妹希望更突出,萌妹子希望更嗲一点。所有的 COSER 都在默默的利用自己性别身份中最有优势的那一点,在亚文化的阵地中奋力出头。

这无可厚非,因为这就是年轻人该去做的。他们能够凭借自己的手工制作和卖力表演,突破自己在社会阶层上的弱势地位,成为红人,成为更高社会资源的分享者。为什么不呢?

可是,如果你从另一个时间轴来看的话,如果你把他们放在整个苏联社会的链条之上。你就会发现,这里是一群被巨大社会动荡甩出来的波波娃集体。那些在世界动漫场合内出境,在网络上被疯狂追捧的人,都是一群出生在苏联解体后最痛苦最慌乱时期的人。我们叫他们苏俄90后。

你可以想象他们的过去,90后苏俄美少年美少女的童年,完全处在一种巨大的落差之中,所有被计划经济安排好的秩序和生活都没了,所有可预见的人生和可控的身份,统统都消失了。少先队青年团党组织所赋予的集体的,仪式的生活变成了一种前朝神话。

忘了是哪个作家还是社会评论家描述过,那一代苏俄90后的状态,以及被描绘在艺术作品世界中的状态:“带着绝对裸露的意识形态来到这个世界。”

对啊,没有资本主义,也没有社会主义,一个崩塌社会中的新生儿,拥有什么?

稍微年长的一些人,至少80后的那一拨人,他们经历了一段相对宽松美好的苏联生活,相对开放自由的红色帝国晚期。在他们的脑子里,仍然隐藏着宏大叙事的影 子,依然有没有全部粉碎的梦想。所以,在到达到成人世界时,他们有更多的可能找到自己的生活重心,那种 “过来人” 的心态会让一切好过很多。

对他们而言,看着那些比自己小了几岁的90后,花费时间和金钱去成为美式超级英雄、成为日式全民偶像,多少都有些不解。

简单来说,这个命题就是在一个瓦解的社会体系中,如何赎回自己丢失的身份。作为同样的美丽资源掌握者,80后的那一拨人,有拼命练习芭蕾舞,然后突出重围的。有忍辱负重熬过漫漫寒冬,然后去欧美混模特饭的。

而大多数90后,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全然依靠,他们的童年都随着国家一起震荡和疼痛,青春期又要感受一号大国的二等生活,现实真的无法弥补和赎回给他们什么。

抛开大把社会理论的束缚,可以推断,所有关于 COSPLAY 作为青年亚文化的解读,在面对俄罗斯90后青少年时,都应该有一种新的法则。对他们来说,苏联的帝国生活和漫画里的幻想生活,都是一种可以等同的遥远的假 设。COSPLAY 是完成这种假设的唯一途径,是通向虚拟的 “泛帝国身份” 的时空隧道。

在这些所呈现出来的照片中,进入角色时的强烈疏离感,非但没有使他们 COS 的效果大打折扣,反而带来一种不同于欧美和日本的全新感觉。那种忧伤和迷茫感,似乎是在表达这么一个事实:COSPLAY COSER 性格和角色性格,其实是可以复杂到部分彼此的。他们做了到一种新的呈现模式:只在服装中,不在角色中。(当然又不是简单的穿了件道具服那么拙劣而已)

如此强烈的扩张态势,自 COSPLAY 传入俄罗斯的那一天起,就无法收场了。就像俄罗斯方块统治世界一样,COSPLAY 这个青年游戏就像一种苏联时代的 “芭蕾宗教” 一样,迅速占据着每个村镇的青少年。每个人的心里那个与遥远身份相关联的按钮,都与 COSPLAY 息息相关。而这并不是我刻意说的这么夸张,有个亲身经历,让我对此确信无疑。

2007年的时候,我去黑海旁边一个小镇子玩,借宿在一个饭店厨师家里。那时候正好赶上寒假,外面风雪太大无法出去玩的时候,我就跟大厨的16岁儿子在家里聊天,踢实况。临走前,他特别小心的拿出来他自己手绘的日系漫画,以及他在偷偷缝制的小东西。

我当时对 COSPLAY 没有什么了解,也没看过三池崇史的《斑马人》。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这个分裂少年的内心有多么像我之前说的那样,也像电影里的故事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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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少女的自杀》

虽然 COSPLAY 文化在俄罗斯非常流行,但其实广大父母阶层和普通群众阶层,对于这件事儿并没有特别的理解和支持。他们和以耽误学业为理由干涉的东亚父母阶层在此时的态度,还是很有几分相似之处。

2013年的一件事儿,虽然没有成为轰动新闻,但也把日本 MANGA 文化和 COSPLAY 的风潮严肃的拷问了一把。当年2月份的时候,在乌拉尔山区的工业重镇,叶卡捷琳堡,一个15岁的小姑娘,非常痴迷《死亡笔记》。有一天晚上,没有任何预料 的情况下,她留下了一封遗书,就从13楼跳下去摔死了。遗书中多处提到了《死亡笔记》这本漫画,这便成为了父母和媒体对日漫文化发起攻击的把柄。受害者家 长联合了许多讨厌日漫的家长,一起给普京总统写了一封公开信,要求严厉禁止《死亡笔记》以及周边产品在俄罗斯的发行,其中包括一切线上线下的销售渠道。

这种基于“不良内容”的道德征讨,在很多国家都发生过。就跟家长们联合起来反对死亡金属乐队和邪门歪道的亚文化流派,是一个样的。2013年那件事儿结果 最后怎么了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肯定,普京大忙人肯定没有插手这件事情,因为光对付 LGBT 就够他头疼了。但,这件事儿却从一个侧面给我们深深的一个感觉:MANGA 真的是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关于这点,自杀少女的心智和情绪失控暂且不论,也许还另有隐情呢。其实很大程度上,《死亡笔记》的疯狂传播,其实是跟俄罗斯世界一流的网络传播链条紧密相 关的。通过网络和盗版印刷,俄语化的 MANGA 基本上可以达到与日本同步更新的级别了。尤其是盗版资源分享,简直是赛博海盗们的天堂。这里既有天然的政策漏洞,又有隐藏在无尽冻土上的技术高手,才有机 会早就如此大规模的传播网络。

所以,我非常建议你如果哪次碰到了俄罗斯的 COSER,还是不要笑嘻嘻的狂拍照了。收起所有表情,呼吸,想点深沉的事情或者试图回想下这篇文章,然后再去面对你眼前的美少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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